人日以來，迄未窺牖，作息如故。而民國時期達賴六世倉央嘉措（Tsangs-dbyangs Rgya-mtso, 1683-1706）情歌漢譯研究之拙著，意外脫稿。二月十日午後，偶思達賴之詩，曾緘譯以七絕，劉希武譯以五絕，蓋藏詩體式大率首四句、句六音節也。內地傳統，六絕冷僻，曾、劉弗采。然七絕高華，五絕質樸，過猶不及，遂以楚歌重譯（或云改寫）。蓋屈作範式，一〈離騷〉體，一〈九歌〉體。不計語助則主六言，異乎五六七絕之膠固。乃先草廿篇。翌日早起，風雨漫天，續草廿篇。午後再續廿二篇浚事，纔竟日爾。佛力加持，信乎！屈騷之四句一章也，韻押偶句，首句或韻或否，同符唐絕。拙譯異乎舊撰者，大抵奇句甲韻、偶句乙韻，近乎沈侯「鶴膝」之病者，然亦泰西所常覿也。抑首尾聯各一韻，或用〈招魂〉體，而逐句用韻則一。改寫之際，參酌泰西M. H. Duncan、M. Tatz、P. K. Sørensen諸家成說。擬曰「普陀珞珈」，即布達拉也。草率之筆，聊備大雅一哂云爾！
01 何明月之皎皎兮，蹇將上乎東崖。惟佳人之窈窕兮，印心影之永懷。
02 播昔年之苗禾兮，歷茲秋已成束。惟年光之蹉跎兮，比彎弓其局曲。
03 思美人適我心兮，願執手以偕老。何瀚海之淵深兮，焉驟得夫瓌寶。
04 如邂逅乎路側兮，芬掩藹夫冰肌。皎琅玕之既得兮，（綠松石，古名琅玕）詎奄忽而相遺。
05 曷姬姜之肅雍兮，揚蛾眉以敖敖。想高枝其蔥蘢兮，摶乍熟之宮桃。
06 忽心許之難舍兮，何反側以輾轉。俾白日以作夜兮，羌魂靈之未返。
07 嗟眾芳之蕪穢兮，又何悲於翠蜂。嗟兩情之萎褪兮，又何動於深衷。
08 微霜淪而下隕兮，固凋傷乎芳華。欸緒風之堪忍兮，固離散乎蜂花。
09 彼鳧鷖之何為兮，隨蒹葭以相守。隔淵冰茲水湄兮，眇天涯以疾首。
10 泛扁舟之無涯兮，回馬首猶望眼。既成言而有他兮，豈縈懷以顧反。
11 俟城隅之曾記兮，綰心結之可貽。忽自開而委地兮，又何用夫刀錐。
12 懸祥幡於柳杪兮，憶兩小之無嫌。勸囂騰之年少兮，勿飛石乎樹尖。
13 箋彤雲之漶如兮，雨霏霏以霑墨。何心字之能書兮，欲拂拭又安得。
14 何頑石以畫刻兮，渥丹墨而作印。唯印心以默默兮，苟兩情其能信。
15A 何蜀葵之美異兮，晴光轉乎芳祠。莫翠蜂之我棄兮，聊翾飛以相依。
15B 緇衣素冠兮絕芳塵。心不同兮奈何春。蘭日蕙月兮詎蹉跎。獨相守兮山之阿。
16 聊端策而拂龜兮，豈余心之可轉。卜何去以何為兮，悟伊室之未遠。
17A 思靈保其賢美兮，闇余心之冥冥。隔伊人於千里兮，魂識路之營營。
17B 惟花濃以柳豔兮，何須臾之能忘。勉精一而轉念兮，固至道之可杭。
18 水晶雪山兮冰將釋。鈴蕩子兮清露滴。調露引酵兮煉瓊液。空行天女兮侍我側。神之聽之兮盟相益。揚爾爵兮服無斁。
19 今日何日兮禱祥幡。今夕何夕兮坐瓊筵。佳人召予兮出意表。後會應知兮長相禱。
20 何滿堂之靈娥兮，孰獨余以目成。遺視矊以層波兮，照朱顏之光騰。
21 亂我心曲兮熾我懷。將子無死兮尚復來。生別離兮悲莫悲。願與君兮長相知。
22 將雌從以雄飛兮，固茫昧乎真如。將遠逝以常違兮，不寖近而愈疏。
23 計辛壬以癸甲兮，情若蜂之在網。忽黽勉思正法兮，網恢恢其焉攘。
24 恩不甚以輕絕兮，孰白頭以靜好。祇琅玕之佩玦兮，識瑤琴之別抱。
25 齒莞爾其若貝兮，蕩余心之不怡。茍情懷而孔熾兮，惟信誓所憑依。
26 每鴻泥之相違兮，幸與子其偕臧。唯芳醇以為媒兮，孰酒壚之可當。
27 畏父母之難謀兮，憑往愬乎所歡。迭所歡以成仇兮，孰中冓之可傳。
28 何神妃之如玉兮，何獵士其善誘。迨公子之所欲兮，竟載歸於馬後。
29 唯瑾瑜之在握兮，曾幾何之可珍。忽相失而驟覺兮，羌愈思以愁人。
30 別歧路而迢遙兮，焉載歸乎褧衣。勞余心之忉忉兮，寬余帶之猖披。
31 何香竊而玉盜兮，索藑茅以筳篿。思宜嗔復宜笑兮，豈沒齒之可諼。
32 惟壚女之難老兮，惟美酒之無量。樂此鄉吾年少兮，寄一卣之秬鬯。
33 何母腹之可生兮，桃夭夭以為魄。驟翩飜以飄零兮，等此情於跗萼。
34 幼比鄰之丱丱兮，其天狼之焉識。相留宴以衎衎兮，終肥遯之無跡。
35 固野馬之奔踶兮，猶可獲乎阱鞿。固美人之悔誓兮，焉神力之可羈。
36 何鷹羽以紛披兮，逞一怒之難收。何朱顏以萎靡兮，罹吾生之百憂。
37 紛玄雲以金邊兮，知霜雹之周流。惟苯波之異端兮，固吾道之所讎。
38 縱淵冰之孔固兮，敢馳騖以追逐？徒春風之一度兮，焉得敘夫款曲？
39 觀生魄與既望兮，固流光之所同。漸縈損之何悵兮，憐顧菟於腹中。
40 周陰晴以盈虧兮，月與月其相連。期後會於何時兮，俟初吉之未弦。
41 惟昆侖之懸圃兮，（近人丁山謂中國神話之昆侖，即起源於印度之須彌山傳說。姑聽之）處宇宙之中央。惟往還而無阻兮，實日月之周行。
42 唯初月之既明兮，厥光影吾止此。指圓靈以為盟兮，懷歡情之若彼。
43 瞻璜臺以十成兮，實眾帝之所居。彼夸娥以縱橫兮，維魍魎之是驅。
44 聞鳴鵙之南返兮，復惠氣之融熙。乃君子之既見兮，心云胡而不怡。
45 因死因生兮何萬方。枉爾矜伐兮亦混芒。閉心自慎兮豈有常。
46 彼野虎之虤虤兮，投饌食而後馴。何室虎之婉孌兮，反既狎而常瞋。
47 固婉伸於吾膝兮，豈厥情之可求。非測影之能匹兮，推列宿於弦勾。
48 維穀旦之于差兮，在南方之林嵐。更誰何之寤懷兮，非鸚鵡之莫諳。彼鸚語之喈喈兮，勿歧舌以戲談。
49 袂陰汗雨，遍邏垣些。（拉薩，六朝舊名邏些）瓊結淑女，獨秀先些。云誰之思，思美人些。彼美人斯，瓊結人些。
50A 慎勿狺狺兮老黃尨。秘事載心兮心純庬。莫道吾出兮指曛黃。莫道我回兮昧爽光
50B 薄暮出兮與子期。到曉返兮雪霏霏。乍洩春光兮安可名。素雪峨峨兮跫跡橫。
50C 普陀珞珈兮吾所棲。（藏人以達賴為觀音轉世，故其居處曰布達拉，即普陀之另譯）音律海兮名所持。（倉央，藏語謂音律。嘉措，藏語謂海洋）乘願再來兮邏些城。滃勃空留兮蕩子聲。
52 垂髮辮之葳蕤兮，高余冠之切雲。曰勉遠逝無狐疑兮，曰曾不可乎離群。曰豈自悼以傷悲兮，曰期後會之殷勤。
52 被起紅浪兮憐玉人。搖人情思兮最天真。虛鸞假鳳兮費疑猜。休道季子兮自多財。
53 皎鶴羽之為儀兮，願連翩以高飛。孰遠遊之可為兮，入理塘乃顧回。
54 幽都是宅，生死離些。土伯九約，角觺觺些。何待彝則，業為鏡些。其報不忒，長相應些。尚得勝些。
55 占卦鏃之咎休兮，射主皮而沒地。故此心而相投兮，隨彼心之所至。
56 孔雀來兮東天竺。鸚鵡鳴兮工布穀。產異區兮若胡越。邏些城兮共頏頡。
57 故眾口之鑠金兮，羌寂默以自守。何年少之跫音兮，逐壚邊之美酒。
58 垂楊柳之依依兮，宿鶬鶊之熠耀。固鳥樹之相知兮，又何間夫鷹鷂。
59 何浮生之若寄兮，望美人之未來。何歡寵之可恣兮，轉再世而無猜。
60 爾鸚哥之解音兮，識出語以處默。羌聆鶥於柳林兮，孰仙曲之可得。
61 何雄虺之蓁蓁兮。疾駓駓以逐人。擷高樹之林檎兮。休過時而沉吟。
62 悔從初之相會兮。迨及今之相累。悔從初之相知兮。迨及今之相思。
原刊於國文天地雜誌第420期（35卷12期），「百家筆談」第4-6頁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