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柯基被殺死在上海街頭

文-將爺

     一條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稍一馬虎便會被人剝了皮燉了肉。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時候卻連自己都看守不住。

上面這段話,是劉亮程在《狗這一輩子》中寫的,說的是鄉下的土狗。

我小時候,在老家鄉村,養過一條名叫黑子的土狗。在風中的院門旁,在破敗的屋簷下,它就躺在那裡,睜著憂傷人的眼,等著我歸來。

黑子陪伴我度過童年最孤獨的時光。後來,黑子老死了,沒有被吃掉,被禮葬在屋後的樹根下。

現在,那棵樹長得參天蔽日。我回故鄉,抬眼望天,覺得從茂葉中穿透過來的陽光,就是黑子的眼。

在擠進城市後,我再也沒有養過狗。

一是養家已是跌跌爬爬的事,二是狗太通人性,弄丟了,養病了,我看不起,柔軟的心承受不了。

於是,就常覺得,比起土狗的賤命,那些城裡的寵物狗,真是萬千寵愛的好命。

但是,今天,在大上海,有一隻小柯基,遭遇了寵物狗最慘烈的非正常死亡。

它被工作人員用三鏟子,活活地拍死在上海街頭。

因為主人是陽性,被帶走隔離了,它跟著跑。後來,那個防疫者,也有人說是志願者,對著失去保護的柯基,竟是毫不猶豫

揮起鏟,殘忍絕決地三拍。

於是,柯基死了。

居委會已願賠償。但堂堂大上海,這場防疫,難道已到了連一條狗的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看到那個志願者對著小柯基掄鏟,聽著小柯基淒絕的慘叫從螢幕深處傳出,我無限悲憫,充滿憤恨。

魔鬼就在我們身邊,就在光天化日的街頭。

上海的防疫,確是很難。

這些天,有太多人在為這場戰役付出慘烈代價。作為一個批評者,儘管面對很多遺憾,但,我一直抱持著期待的心,從沒有過任何苛責。

因為在我的內心,一直都在渴望,上海,你會用文明來證明,我多年的滬吹,都是無悔的人生。

但是,因為一隻柯基,我第一次產生了懷疑,第一次有了巨大的挫敗感。

是的,你們可以恣意地來辱駡我“格局太小”,攻擊我對人的悲劇看不見,卻在為一條柯基而意難平,認為我將狗命看得比人命還重。

我不想爭,我本來就看重人間煙火,就在意生活的小確幸,甚至,還經常有些矯情。

但,我還是要說,敲死小柯基的人,尼瑪批,那真的是個畜生呀。

不,是比畜生還低等的動物,因為畜生,那是不會殘害同類的。

我是知道的,柯基是溫柔的,可愛的,有點愛裝,也有點慫,有點像活潑又速羞的小男孩。

這輩子,我大抵都不會再養狗了。但,我理解狗對人的意義,也理解人與狗的關係。

任意殺死一條狗,在我心中,有時,真的就跟隨意殺死一個人,沒什麼兩樣。

殺死柯基的防疫者,讓我想到之前寫過的兩件事,都是因為擁有點短暫權力,導致人性異變惡化。

2020年,疫情中湖北一家三口打麻將,被“紅袖章”群毆的慘烈,令人不敢直視;2021,疫情中石家莊一老人外出買食,被“紅背心”捆綁起來遭受各種淩侮辱。

從湖北的“紅袖章”,到河北的“紅背心”,再到此次上海的“殺狗者”,都是給點權力就燦爛,都是人性膨脹成怪獸。

那點讓渡而來的權力,到底為什麼會讓這些人覺得身份昇華,活在迷醉中,惡念不受節制?

其實,一條柯基被殺死於上海街頭,之所以會激起了無數人的悲憫和憤怒,那絕不是人們在艱難時世中的矯情,而是看到人性在特定社會情境下走向惡的巨大恐懼。

魯迅先生早就這樣說過:

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

柯基是更弱的,虐殺者則是更可鄙的作惡者。

隨意殺死一隻柯基,雖是個案,但在疫情這面照妖鏡之下,清晰映照出人性的冷漠、麻木、卑怯、自私、狹隘、保守、愚昧、粗暴、野蠻。

這,才是現實更大的病毒。

土狗的天堂在鄉村,寵狗的幸福在都市。

沒有狗的鄉村不是鄉村,沒有狗的鄉村,註定一片凋敝破敗;沒有狗的都市不是都市,沒有狗的都市,註定人心荒蕪蒼白。

人類怎樣對待動物,也就會怎樣對待自己。

今夜,如果你為這種被殺死的柯基哭泣,我不會笑你矯情,我只會敬你更有人性,更多善惡邏輯。

正如在《狗這一輩子》那篇文章的結尾,作者這樣寫:

狗這一輩子像夢一樣飄忽,沒人知道狗是帶著什麼使命來到人世。狗這一輩子,猶如人這一輩子。

各位,柯基這輩子,也猶如很多人這一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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