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和宗教的互為影響

我的專業是宗教文化研究，所以閱讀瘟疫歷史也格外關注其中有關宗教的內容。果然，宗教也與瘟疫大有瓜葛。
當今的新冠肺炎，人類沒有可以對治特效藥和疫苗，因此面對這小小病毒，數十億人類只能用最古老的隔離防疫的方法，多少航班被停飛，多少大都市被關停，多少人閉關在家，失去工作。當人們一籌莫展，無計可施的時候，佛教國家舉行法會，基督教國家設立全國祈禱日，宗教起到了安慰人心、鼓舞精神的作用。
在漢末大疫流行、民眾深陷絕望的時候，道教也正是以天神代理人的身份出現，開始在百姓中傳播開來。學者們一般認為，張角的太平道和張道陵的天師道等宗教團體的出現標誌著道教的誕生，而這兩個團體，都是在東漢末年疫病流行的歷史背景下產生的。
河北巨鹿人張角乘機創立太平道，自稱「大賢良師」，廣招弟子，並命令弟子打給百姓畫符施藥。《後漢書》稱張角「符水咒說以療病，病者頗愈，百姓信向之」。於是，十餘年間，太平道信眾發展至十余萬人，後來還爆發了「黃巾起義」。
天師道亦是如此，其最初自稱「五斗米道」，創始人為江蘇豐縣人張陵，後世尊為「張道陵」。他自稱張天師，託名太上老君口授，製作神書，來吸引百姓。只要繳納五斗米，就可以加入組織，享受組織內的供養。據學者研究，疫病流行時，五斗米道為百姓治病，痊癒後只要交納五斗米即可。天師道解釋疫病流行的原因，是瘟神癘鬼作祟，這種說法對民間百姓很有說服力，天師道進一步宣傳太上老君派遣張天師到人間的目的就是「誅符伐廟，殺鬼生人，蕩滌宇宙」，神化張天師在祛病防疫中的作用。
中國最古老的本土宗教——道教就是這樣孕育產生的，較有組織的太平道、天師道與較有學術思想的黃老道和方仙道共同構成了中國道教的四大源頭。道教的興起和傳播得力於瘟疫中治病救人；基督宗教在全世界的傳播也同樣是與瘟疫有密切關係。
上文曾敘述印第安人被歐洲殖民者帶去的瘟疫擊垮，他們的國王、祭司都死於瘟疫，所以他們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信仰，他們看到瘟疫對西班牙殖民軍沒有大傷害，就相信了上帝確實是保護歐洲人，因此改變信仰，皈依了天主教，結果是遼闊的拉丁美洲都變成了天主教的教區。
明朝中後期至清初，入中國傳教的天主教神父多是葡萄牙的耶穌會傳教士，如利瑪竇、郎世甯、南懷仁、洪若翰等。康熙三十二年（西元1693年）五月，康熙感染瘧疾，痛楚不堪。御醫院的大夫束手無策。天主教神父洪若翰等用從法國寄來的金雞納霜治好了。康熙皇帝一開始並不相信西藥，是經過多人試用，效果極佳之後，才決定服藥的，結果自然是藥到病除。自此，康熙皇帝非常信賴耶穌會教士，對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教也很寬容。《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在不久後染上瘧疾，曹寅托蘇州織造李煦上書請求康熙皇帝賜下金雞納霜。因為曹寅的母親是康熙皇帝的奶媽，康熙對曹寅很有感情且格外信用，所以特賜驛騎星夜送藥往江寧。可惜曹寅命薄，沒等到藥到就去世了。
中國西南少數民族中有苗族、彝族、布依族等全族或部分信仰天主教。據說當年歐洲傳教士在那裡很難開闢新教區，因為當地民眾信奉諸葛孔明，不願意改變固有的信仰。後來也是由於傳教士在瘧疾流行的瘟疫中，使用金雞納霜救活無數鄉民，並宣稱上帝有兩個兒子，耶穌是孔明的弟弟，這才打開了當地少數民族信奉天主教的大門。
來泰國定居十年，每年舊曆九月初都會跟著長輩吃齋十日。最初我不瞭解「九皇勝會」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做了些研究，才明白這個節日民俗源自中國本土道教的北斗九星崇拜和九皇聖誕吃「斗素」的傳統。可是在泰國華人信俗中有著中國本土未有的迎送「九皇船」的儀式。為了在水邊迎、送九皇大帝、九皇爺，每間斗母宮、九皇大帝廟都會以一艘九皇爺船作為九皇大帝的乘禦儀具。所以，泰國各地紀念九皇神誕的九皇勝會儀式，其實是為信眾送瘟、除穢以求消災解厄的儀式，是中華傳統的送瘟神活動在南洋的特異形態。2020年12月19日，由中國、馬來西亞聯合提名的「送王船——有關人與海洋可持續聯繫的儀式及相關實踐」列入l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在「九皇勝會」發源地——泰國普吉島還流傳著這樣的傳說：在很久以前，在當地華人開掘的錫礦曾發生大瘟疫，死人眾多，其實正當舊曆九月初的九皇誕。華人長老借著紀念九皇聖誕的時機，舉行家鄉的送瘟神儀式，所以新馬泰各地華人的「九皇勝會」儀式中都有從水邊迎送九皇的儀式。
這一起源在泰國南部一隅的民俗信仰儀式，因緣際會地竟然傳遍泰國全境乃至新馬，不僅是華人，泰人也廣泛參與，形成泰國華人信仰文化的新的風景線，這恐怕也是瘟疫對宗教信仰產生巨大影響的另一個有趣的例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