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況不再?台北迓城隍

作者-張家麟 真理大學教授

日本時代,「南部瘋媽祖,台北迓城隍」是台灣兩大宗教盛會。

時空轉到現代,從新聞版面仍然常見:南部數十萬信眾瘋「大甲媽」,來回隨香徒步走了330公里;近幾年,「白沙屯媽」往北港進香,也出現「萬人空巷」的香客、觀光客,擠滿了朝天宮前的大街。

然而,台北人「迓霞海城隍」,少有報導:是台北人熱情不再?也未像過去,有看迓神的人潮,像「五月十三人看人」之說辭?!

真是彼一時也,此一時也!為何如此?

我以為可以從「宗教認同度」、「宗教經濟力」、「宗教政策」、「宗教組織及行銷」等幾個角度來理解。

先言,「宗教認同度」降低。

當信徒對神明的宗教認同度愈高,愈容易虔誠辦理迎神賽會。以台北人迓霞海城隍歷史縱軸來看,則有江河日下之感。境內住民的宗教認同、虔敬程度,早已今非昔比。

這應該是與都市化、人口流動快速,帶來的效應。過去,霞海城隍轄下大稻埕、大龍峒「兩境」,現在改制成大同、延平、建成「三區」。區內的同安子民、後裔大量流失;新移入住民,對霞海城隍的信仰認同,早已不如從前。

在我小時候,住延平北路三段,俗稱「草埔兒」。就讀台北延平國小,即屬霞海城隍境內。每逢城隍爺聖誕,定與兄長、鄰居小朋友,相偕到迪化街三段,像野孩子似的,擠到前排看鬧熱。

猶記當時景象,鑼鼓喧天,北管曲音此起彼落。陣頭綿延不絕,或扛七爺、八爺神將,或舞獅陣,或踩高蹺、鶴立雞群,或扮仙女作藝閣車上。各軒社無不使出渾身解數「迓城隍」。今年,又有多少陣頭?又有多少人會引頸企盼看陣頭表演呢?

其次,談「宗教經濟力」萎縮。

廟宇神明祭祀、迎神、遶境,皆需經費。過去有下郊之郊商支持遶境、祭典;現在呢?郊商日已遠,新的迪化街商家可有此宗教奉獻之情感?

咸豐3年(1853)頂下郊拼後,同安人移居大稻埕。咸豐6年(1856),城隍廟落成於今天迪化街。境內的「金同順」,泉郊「金晉順」、北郊「金萬順」也來依附。三家分別輪值擔任爐主,負責祭典。合併為「金泉順」,以同安領袖林佑藻為為三郊總長。

在清領簽天津條約(1858)後,開放五口通商,淡水成為對外開放之港口。大稻埕隨之受惠,取代了艋舺,成為內河物資出口的港岸。日據時代,在此地進出口貿易興盛,它成為台北城的商業中心之一。

原本郊商、店家、酒家支持霞海城隍廟的暗訪、日巡,曾經中斷。1898年後,日本政府同意以宗教對抗黑死病,恢復了霞海城隍廟的遶境。此時,在地郊商、會社、同宗會及信眾,擁有厚實的經濟力,再加上對原鄉神的認同,分別出錢組軒社,出龐大的陣頭參加遶境。

其中,在八家將中排行七爺、八爺,面目以黑白、吐舌示人的范無赦與謝必安兩將軍。祂倆特殊造型,搖晃身軀,特殊步伐。尚且兩度代表台灣宗教民俗文化赴日,參加在日舉行的全球博覽會。

再將鏡頭轉到現在,以2022年農曆5/13(6/11)遶境為例,只剩下雙連社、靈安社的七爺八爺與車隊,及興靈宮的跳鍾馗陣頭出來日巡,慶祝霞海城隍聖誕。其他的保安社、新樂社、平樂社、共樂軒、清心樂社、明光樂社等軒社,礙於疫情或其他原因,並未出陣。

三言,「宗教政策」衝擊,影響有限。

國府以節約祭拜,避免耗損國家經濟力為名之政策。要求以媽祖誕為眾神誕,作統一祭典,少鳩合親友吃拜拜。這政策推動之初,衝擊各神祇的祭典。但是,仍無法撼動、改變民國50-70年代,霞海城隍聖誕之後,住民的在自家、亭兒腳辦桌之風俗。

兒時記憶,猶歷歷在目。

每年逢迓霞海城隍之後,我家爸爸會邀請在淡水、媽媽則熱情呼喚在艋舺的親友,分批來家裡吃宴席。少則3天,長達一週流水席,款待川流不息的食客。看著母親一頭忙廚房裡作料理,另一頭出來招呼親友;我們也樂得打牙祭。事實上,吃掉父親2-3個月的薪金。

這項吃拜拜的熱潮,並非受節約祭拜「宗教政策」的影響。反而與台北都市化,同安後裔人口急劇外流;或新住民及同安子民對霞海城隍的宗教認同度降低有關。再加上1999年,921大地震死難災民過多,全台國殤,各神祇祭典後的食福會隨之萎縮。

最後,談談「宗教組織及行銷」能力有限度。

綜看「大甲鎮瀾宮」、「新港奉天宮」、「旱溪樂成宮」、「豐原鎮清宮」、「新莊地藏庵文武大眾爺廟」等辦理遶境,皆有廟方管轄下的次級組織及交陪友宮。當廟方高層決定遶境,一聲令下,就可動員宮內志工,協調友宮支持、贊助。

次級志工遶境組織,少數十個,多達數十個。以董事會為首,帶領轎班、哨角隊、神將團、誦經團、繡旗隊、執士團、法師團、受付團、è世代青年團、騎士團等。再請分香子廟、友宮派陣頭參與。

這種陣仗,無法在「霞海城隍」廟方複制;主要原因之一,是廟方、軒社只有宗教聯盟關係,彼此獨立。

雖然,有所謂的稻江「八大軒社」;但是,它們非棣屬廟方。過去,郊商、店家支持軒社參與祭典遶境;現在,當它們失去宗教熱情及經濟力時,就難以動員。再加上「霞海城隍」廟方,只有少數的交陪宮、分靈宮,它們也無贊境的傳統;就更難有境外的陣頭前來了!

由上分析後,綜整看來,「宗教認同度低」、「宗教經濟力降化」、「宗教組織及行銷弱化」等三項因素,使得台北人迓霞海城隍,難以恢復日據及國府初期的榮景。

除非廟方將私有化轉化為公共化,紮根於地方的管理組織。但是,廟方執事願意放棄既得利益嗎?

或是運用其宗教經濟力,重建、擴大、組成次級志工組織投入遶境。但是,這得靠有遠見、魄力的宗教領袖的自我改革。然而,有此可能嗎?

如果在有限的資源下,作上述的組織再造,以霞海城隍的優越地理位置,重新喚回同安人光榮的宗教傳統及台人對城隍信仰之虔誠心。或許有機會在迓城隍時,恢復「五月十三人看人」之熱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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