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梵古

往事如煙/大陸作家

1890年7月27日,梵古站在熱浪滾滾的麥田,對著自己的腹部,叩響扳機,一片黑色的烏鴉從扎眼的金黃中飛起。兩天后,醫治無效的梵古在身心折磨下痛苦死去。

這年,梵古只有37歲。

其實,梵古的自殺並非突發奇想——他這短暫的一生活得太累了,太孤獨了。

1876年他在英格蘭寫的信裡說:“死亡的想法令我溫暖,讓我的心中洋溢著激情。”面對亡者,他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靜謐,妒忌他們擺脫了“生活的重擔而從此獲得自由,而我們生者卻不得不繼續負重前行”。

梵古終生為伴的弟弟提奧在人煙稀少的新公墓中買下一小塊墓地。這是一塊荒僻之地,貧瘠的不毛之地。他將這塊墓地稱之為“麥田中一塊充滿陽光的地方”。

在大約3點的時候,身強力壯的人將裝著梵古屍體的棺材抬到了從附近教區找來的靈車上,送葬的隊伍在熾烈的夏日驕陽下出發前往墓地。提奧走在這一小隊人的最前面。

在墳墓邊,提奧“衷心”地向送葬者表示感謝,但因為情緒激動而突然哽咽起來,因而未能致辭。棺材被放入了地下。提奧撒下了第一鏟土,小小的人群開始散開,巴黎來的人慢慢走回火車站或是回到了旅館,當地人則消失在鄉間。

提奧站在荒野上哥哥的墳墓邊臨風啜泣。

“他已經找到了他所渴望的安寧,”提奧在給母親的信中寫道,“對他而言,生命不堪重負……哦母親!他真是我的,我親愛的哥哥。”

梵古生來就註定是孤獨的,而且從小到大他的內心深處都是自卑的。

梵古1853年3月30日誕生在荷蘭北部曾德特鎮一個牧師家庭。他生下來就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和肯定,所以自幼性格孤僻,緘默木訥而靦腆。11歲到16歲上學,然後在他叔叔的古匹爾公司幹了3年,而後又在倫敦待了兩年,去過許多國家和城市。

18歲的梵古立志做一名優秀畫家。但家裡的親人都不贊成他作畫,只有弟弟提奧理解並支持他。

梵古與弟弟關係是很好的。提奧是梵古的弟弟,也是梵古的知己,梵古從小到大,和弟弟的關係最好。提奧最瞭解梵古,懂梵古的畫,也一直鼓勵梵古作畫,並給予哥哥經濟上的支持。梵古後來的經濟來源幾乎全部來自提奧。

有一段時間梵古每天給弟弟寫信,這也許就是他除了畫畫以外的唯一一種釋放心聲的方式了吧!可想而知,一個幾乎每天寫信給遙遠的弟弟的人,世界對他是多麼的冷漠。感謝他有這麼好的一個弟弟!

除了弟弟之外,高更就是他的好朋友了。高更同樣貧困潦倒,但梵古很欣賞高更,在阿爾勒租了房子,還熱情的邀請高更來住,雖然高更到來後,梵古又與其發生激烈爭吵。

夏天每個天氣晴朗的夜晚,梵古都在與自己的內心對話,所以在《星夜》的畫布上,會出現那麼憂鬱的藍和巨大漩渦的黃色星星。而他惟一的朋友高更則在塔希提島上對人生提出同樣的疑問,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要到哪裡去?

當烏鴉偷食他的食物的時候,換做常人,一定會厭惡,立刻趕走烏鴉,而內心孤獨的梵古卻在想 “烏鴉會成為我的朋友嗎?”

梵古也曾有過四次不成功的愛情。

1869年秋天在倫敦,16歲的梵古對房東太太的女兒尤金妮亞一見鍾情,認為尤金妮亞是一位絕代佳人,為之神魂顛倒。

梵古生性怪僻,不懂人情世故,不善與人交往。但是愛情的魔力往往是強大的,自從梵古認識了尤金妮亞之後,曾一度改變了他以往的個性。他捲入了愛的漩渦中,感受到了平凡生活中的樂趣,並成為一個偶爾還能有幾分幽默,頗受人喜愛的男人。涉世未深的梵古公開表達了自己對尤金妮亞的愛慕之情,然而,尤金妮亞討厭他發出的猛烈追求攻勢。在梵古向她正式求愛時,她堅決地拒絕了。

1881年,已經28歲的梵古回家探親,見到了在他家裡做客的凱表姐。凱表姐熱情而大方,她的美麗幾乎又一次使梵古沉醉。

凱讓他的愛情之火重新燃燒起來。然而,在19世紀的荷蘭,和表親結婚是一個嚴重的社會禁忌。而且,讓梵古傷心的是,凱對他幾乎也沒有任何興趣。梵古終於忍不住向凱吐露了自己的心聲,但是,聽到梵古表白的凱憤然離開。

以後的兩次愛情也都無果而終。

失戀的巨大悲傷充斥著梵古的心,使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備受摧殘。受到如此殘酷的愛情挫折的梵古再也沒有奢求,他只希望能獨立地生活下去,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畫畫。

梵古知道自己是弟弟的累贅,更知道自己的畫賣不出去這個血淋淋的事實。他沒有什麼辦法,他只有在畫畫的時候才感覺到是被需要的,在畫畫的時候他才是生活的主角。

梵古是真實地生活在當時的環境裡的,他不是傳奇,他也掙扎,他也糾結,他也痛苦,他就像我們每一個人,過著普通平凡的生活,但是他在普通的、平凡的、甚至是痛苦的日子裡,心生出純粹的熱愛和激情——我猶如賤民,但我要告訴世人,我這個賤民,心藏瑰寶燦爛如歌,唯有畫作為我而唱。我將以我的作品感動世人,以示我所思之深,所感之柔。

1888年2月,梵古離開喧鬧的都市,隻身來到法國南部的田野。他立刻就陶醉在了這裡熾烈明麗的陽光和一望無際的原野中。自然界竟然有這樣絢爛的色彩?他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他流著眼淚向著太陽奔跑,用生命追逐著太陽燦爛的顏色。

梵古瘋狂地在田野裡面畫畫,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湧上心頭,終日在抑鬱中不能自拔,他無法控制自己,抱著頭撞樹,拼命用手揮舞驅趕天空中的烏鴉,甚至割下自己的耳朵。一種無法言表的鬱悶,讓他渴望用折磨自己的肉體來緩解心靈的壓抑。

當地的農人非常奇怪這個人。他每天在太陽升起之前就背著一大捆畫布和顏料奔向田野,他從來不戴帽子,眼睛中放射著熾烈的火焰,從來不與任何路人說話。傍晚的時候他回來了,眼睛就如燒光了柴的火洞,頭頂被曬的透紅,頭上不多的頭髮都豎立著,掖下夾著一幅顏料還沒有幹的畫布。人們看到他的時候,都在交頭接耳:這個瘋子來了!

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他們眼裡的瘋子,就是人類世界最偉大的畫家梵古,就是在這個時期,就是在這片美麗的田野,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油畫作品《向日葵》誕生了!

梵古在他的書信裡寫道:“一個勞動者的形象,一塊耕地上的犁溝,一片沙灘、海洋與天空,都是重要的描繪物件,這些都是不容易畫的,但同時都是美的。終生從事於表現隱藏在它們之中的詩意,確信是值得……”

這一年的年底,被太陽灼烤了將近一年的梵古再也忍受不了陽光的熾烈,一種不可遏止的躁動攫住了他的靈魂。他手拿一把剃刀,在田野裡四下巡行。他的朋友高更此刻就在他的身旁,他沖向了高更。但是在高更冷靜的目光下他退縮了,突然間,他揪起了自己的右耳!可憐的梵古的右耳朵,在鋒利的剃刀下離開了那個已經瘋狂的頭顱。

也就是在《向日葵》誕生一年以後,37歲的梵古悄然走向小鎮外的一片麥田,用一把左輪手槍,告別了我們的世界。

遺憾的是,這位偉大的畫家,到死也沒有賣出自己的一幅作品,除了供養了他一生的弟弟提奧之外,在他的有生之年,沒有一個人懂得他的價值。提奧是梵古生活上的唯一資助者,也是藝術上的唯一支持者。提奧有著很高的藝術鑒賞能力,他始終認為哥哥的作品是一流的傑作,提奧為了鼓勵哥哥,曾經偷偷地委託畫商花4英鎊買了一幅畫,讓哥哥知道有人喜歡他的作品。他把哥哥的每一幅畫作都專心致志地收藏起來。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100年以後,他的《向日葵》以4200萬美元的價格賣出,《蝴蝶花》在美國拍賣了5350萬美元,那幅《沒有鬍鬚的梵古》更是創出7150萬美元的天價!天堂裡的梵古聽到這個消息,不知是應該哭泣還是應該慶賀呢?

梵古在他生命中不到十年的藝術生命裡畫出了近千幅幅作品,這對於一個油畫家來說創作量幾乎是不可想像的。而且,一大批畫作都是精美絕倫的傳世之作。對於一個沒有人理解,一直處在周圍人們的嘲笑與譏諷中的人來說,他不可遏止的動力在哪裡?有誰能夠真正地走近他,弄懂他?

翻譯《梵古傳》的余光中曾說到他譯《梵古傳》時生了大病,“在一個元氣淋漓的生命裡,在那個生命的苦難中,我忘了自己小小的煩憂。”

曾在梵古畫中出現的伽賽醫生說過:“梵古的愛,梵古的天才,梵古所創造的偉大的美,永遠存在,豐富著我們的世界。”

現在,在梵古去世百年以後,他的出生地荷蘭和他的自殺地法國,爭相把梵古認作自己的國民,為他建造規模宏大的美術館。梵古生前曾有一個心願:“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家咖啡館展出我自己的作品”,相信生前孤獨落寞的梵古地下有知,應當可以幸福地微笑了。

梵古用偉大的才華與苦難抗爭,儘管他沒有等到掌聲響起就揮淚而告別了世界,但是,他用自己的勤奮和努力最終走上了人類世界的藝術頂峰。

梵古是一位具有真正使命感的藝術家,梵古在談到他的創作時,對這種感情是這樣總結的:“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由於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潰了;不過這都沒關係……”.最難能可貴的是,梵古儘管一生都生活在貧困線附近,但是他卻從來也沒有想過放棄繪畫改做其他能夠掙錢的事情。梵古從來沒有放棄他的信念:藝術應當關心現實的問題,探索如何喚醒良知,改造世界。今天,在梵古的家鄉,荷蘭的曾德特小鎮,公路兩則連綿數百里的土地上全種上了向日葵,以此迎接每年大批為梵古而來的世界各地遊客。曾德特小鎮以這樣一種全世界絕無僅有的特殊方式,來紀念這位元給向日葵注入了人的血液的偉大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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