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之姑聽之

作者-范軍

扶乩
小陳全家都是某善壇的信徒,拜的是八仙其一的呂洞賓。每逢神明聖誕,中元普渡或是九皇齋節小陳都不甚熱心,唯獨熱衷於扶乩降鸞。
小陳今年上大學三年級,平時懶懶散散,從未用心在功課上,眼看春節過後就要期末考試了,他不免心裡焦慮不安。情急之下,他想起臨時抱佛腳的功夫,和幾個同學跑去善壇拜呂祖,祈求神明保佑,看到廟裡正在扶乩降神,忙去跪拜求問期末考試試題。
壇上的兩位元師父默不作聲,丁字型的柳木杆停在沙盤上不動。不一會兒,沙盤裡的柳木枝開始動起來,鸞書竟是:“老酒鬼到!”眾人申斥:“我等啟請呂祖,野鬼怎敢來此?”柳木枝果然沉寂了,片刻之後才有寫道:“純陽道人在此,諸生何問?”小陳數人忙叩問試題。鸞書答:“多多研磨來!”眾人不解何故,好在春節寫春聯的墨汁還有不少,一併拿來備用。鸞書又寫道:“諸生分飲之,聽我吩咐!”小陳等一口氣喝下墨汁。鸞書大動,飛快地寫下一首偈詩:“平日不讀書,臨時喝墨水。吾非呂祖爺,還是老酒鬼!”

夜宿
法國朋友弗朗索瓦總愛提到他少年時代在泰國的一段奇遇,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
大學時代的弗朗索瓦沉醉于東方文化和泰國佛教。大二的暑假,弗朗索瓦用打工積攢下來的錢,訂了機票和酒店,來曼谷旅遊、考察。
弗朗索瓦抵達酒店的時候是淩晨三點,而入住只能在當天下午兩點以後,他只好將行李存放在前臺,跑到無人的曼谷街頭獨自漫步。那雄偉的宮殿、古老寺廟都令他流連忘返。不覺走到一座廟門雕刻十分精美的寺前,弗朗索瓦忍不住伸手撫摸,結果發現門是虛掩的。
他推門走進寺廟,裡面一片昏暗,靜寂無聲。一座燈火閃爍的建築裡,走出一位廋削的長者。弗朗索瓦忙用不流利的泰語問好,沒想到對方卻可以用英語回答。得知弗朗索瓦流落街頭,老者同意他在室內暫作休整,然後轉身消失在夜色裡。
天亮了,弗朗索瓦被寺裡的和尚推醒,責問他怎麼睡在這裡?他忽然看到牆上懸掛的照片正是他昨晚遇到的那長者,就指著照片說是他允許我進來休息的。和尚聞聽,大驚失色道:“這是偉大的四世王,已經駕崩一百多年了!”

國難
1938年的1月底即是春節。曼谷耀華力路剛過新年,就已經張燈結綵開始迎新春了。
在曼谷四枋廠的木材行開車的阿才,年方二十一歲。從華校畢業的他,腦子靈光,很快學會開大貨車,修理汽車也是一把好手。阿才五歲時,父親在普吉的錫礦病逝,母親含辛茹苦養育哥哥和他長大。哥哥聰明,在木材行做心賢。
阿才一直關注華報上關於中國抗戰的報導,戰況令他憂心如焚。想到自己會開車,正是報紙上說的國家急需的南僑機工,他說服了哥哥同意自己去中華會館報名回國盡忠。
1月13日,阿才瞞著母親登上了美福輪遠赴廣州。輪船起航時,在送行人群中,他看到了滿臉淚水,不住揮手的母親。
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僑批郵路中斷,阿才和曼谷的家人失聯。母親常常去家附近的大老爺廟,拜神祈求兒子平安。1942年普渡的那天晚上,母親流著淚睡去,朦朧中看到阿才進來跪在床前默然垂淚,醒來卻只見桌上燈火如豆,窗外風雨如磐。
1946年清明節,剛剛成立的中國大使館送來阿才的陣亡通知:1942年的中元節,阿才在滇緬公路運輸軍用物質時,死於日軍的轟炸。

大哥
許先生最近常常想念大哥,大哥如果還活著,應該已經九十多歲了。
大哥跟弟弟們不一樣,他是在家鄉澄海出生,長到10歲時才跟隨父母來到泰國勿洞。16歲那年,日軍侵佔馬來亞,大哥加入馬共,參加了叢林遊擊隊。
作為最小的弟弟,比大哥小17歲,一生只見過大哥一面,是在日本投降後的第二年。那一年母親病逝,大哥回家奔喪,形銷骨立,傷心欲絕。許先生模糊記得大雨中,跪在母親墳前痛哭的大哥,和那因抽泣而起伏的肩頭。即使在夢中,許先生也看不清大哥的面容,只記得高而瘦的背影。
自從許先生三歲見過大哥一面後,大哥再無音訊。1989年底《合艾和平協定》簽署。馬共遊擊隊員紛紛下山與親人團聚,許先生也多方托人打探大哥的消息,甚至請馬共的領導查閱檔案中的名單,然而是生是死,都毫無結果,似乎被歷史抹去了痕跡。
昨天許先生喝了點酒,晚上夢見了大哥。大哥在夢中說:他幾次死裡逃生,甩掉日軍和英殖民政府的追捕,卻沒能逃脫自己黨內的肅反鬥爭。
可悲,他是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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