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 – 詩人陳劍:學養的深化至關重要

〈中外詩人專訪系列〉主持人/舒然 受訪者/陳劍

▌詩人簡介:

陳劍,原名陳松沾,1940年生。新加坡詩人、學者。國際詩人筆會發起人及主席團成員。曾任美國跨國技術集團亞太地區副總裁凡二十年,退休後,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及新加坡公共服務學院特約教授,澳洲國立大學太平洋亞洲學院研究員、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國際冷戰史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新加坡國立大學亞洲研究所隸屬研究員。曾任新加坡作家協會理事長、五月詩社顧問、澳洲華文作家協會顧問、亞華作家基金會副主席、新加坡書籍理事會副主席、澳洲國立大學南方華裔研究中心顧問、香港和平統一促進會顧問、新加坡亞洲研究學會榮譽會長、南洋學會理事/學術主任兼學報主編、新加坡國家檔案館理事等職。

陳劍善文學評論、詩與散文,著有《無律的季節 –陳劍抒情詩選一集》、《火鳳凰》、《等在風中》、《神州踏月行 – 陳劍抒情詩選二集》、《雲朵的遐思– 陳劍哲理小詩選》、《風無定處亂飛花 – 陳劍情詩選》、《異鄉覓知音– 陳劍譯詩偶得》等詩集及文論《陳劍詩文論稿》等。學術方面,專注研究東南亞地區國際冷戰史,著述有《馬來亞華人抗日運動》、《陳劍歷史、文化論稿》等並主編《與陳平對話 - 馬來亞共產黨新解》、《浪尖逐夢- 餘柱業口述歷史檔案》、《砂拉越共產主義運動歷史對話》、《烈焰中追夢 - 砂拉越革命的一段歷程》、《風雨征程 - 馬來亞地下組織新盟簡史》、《馬來亞共產黨總書記陳平採訪錄–馬共內部事務採訪與對話(1996 -2000)》、《南洋大學學術論叢》(凡十冊)等歷史專著。

▲主持人/詩人舒然

現居新加坡,詩人藝術家,活動策劃人,書畫收藏家。國際漢語詩歌協會理事,新加坡收藏家協會理事,中國詩歌春晚學術專家。為新華社【天下人物】特邀訪談嘉賓,國家5A級風景區嵖岈山公益形象大使,新加坡國際傳統武術精英大賽金牌得主。

Q1: 一直很想知道您的詩歌寫作經歷。您大概從什麼時間開始寫詩的?在您的概念裡,什麼才是詩歌?

陳劍:我從15歲起便開始寫詩。記得當時讀了羅馬神話,知道了有普羅米修士,這樣一位盜火者,為人類盜取了火苗,從此讓人類世界走進文明,為他的敢於為正義犧牲,義勇雙全造福人類,很受感動,於是寫下了我的第一首詩《盜火者,普羅米修士》。後來發表在我編的級聯的壁報上,一位同學還為了這首詩,特地創作了一幅一位披著長髮、穿著長袍、舉著火把拼命奔跑的普羅米修士畫像,圖文並茂展現了這首詩,還頗引起同學們的注意。

至於什麼是詩,則人言人殊。我個人認為,詩是流自心底、感情充裕的文字結晶,讀來朗朗上口的長短句,可押韻或不押韻,但一定具有內在的韻律,明顯地有別於散文等其他文體。

Q2: 當您評價一個好詩人或一首好詩時著眼於哪些因素?

陳劍:一首好詩必然具有這幾個不可或缺的因數:文字精簡、含義深刻、韻律顯著、內容扎實、但以生動形象展現、意象豐滿多姿,整體浪漫氣息濃烈。

一位好詩人,人格、詩格必然統一。既有革命精神,更有浪漫情懷。

Q3: 網路為詩歌帶來了重要影響,比如詩歌寫作方式和寫作群體構成的變化,您怎麼看〝網路詩歌〞現象和社交媒體時代的詩呢?詩歌和詩人的尊嚴在大眾傳媒時代該怎麼體現?

陳劍:網路最顯著的效果是:一,傳播速度快而廣,只有有網路,基本不受時空限制;二,發表簡易,除了網群規則,基本不受限制,還可自設網頁;三,經濟實惠,基本旁路了紙質出版、發行銷售的各種條件和成本和關係限制,只要能上網,便能發表。這些都是科技發展帶來的生產力紅利,是人類溝通方式的進步。

網路詩歌是詩歌拜科技進步發展對文學的貢獻,使處於文學殿堂頂端的詩歌藉科技的方便走向大眾化、普遍化,普及化。

詩歌與詩人的尊嚴,其實是建立在詩歌的詩格,與詩人的人格上,所以,無論是通過網路還是通過紙質出版,詩歌與詩人的尊嚴一樣顯現,網路則是一種媒介,不影響詩歌與詩人尊嚴呈現。

Q4:您的詩歌在互聯網流行,讀者通過網路而不是書籍來閱讀您的詩歌作品,您怎樣看待這種現象?對於詩電影這種詩歌傳播形式,您怎麼看待?

陳劍:讀者通過網路閱讀詩歌極有其方便性,無論何處,只要一機在手,便能進入詩歌閱讀。紙版詩歌也有其另一種方便性,但也有其極限。各有優劣。網路詩歌的便利性自然遠大於紙版詩歌。人畢竟無法帶著一個圖書館各處轉悠。

詩電影則是詩歌藉媒體科技的發展以達到光電聲影全面展現詩歌內涵的傳播形式,是目前最先進的詩歌傳播形式,讓詩歌更為大眾化,對詩歌的推廣和擴大影響產生極大的作用。是值得推廣的詩歌傳播手段。

Q5: 能否聊一聊您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在成長過程中,還記得是哪些人和事影響您喜歡詩歌嗎?

陳劍:我出生在戰爭年代,一歲左右,太平洋戰爭便爆發,日本發動了對馬來亞的侵略。於1942年2月至1945年8月,是在日本統治下,在德光島度過的。但畢竟太小,毫無記憶。日降後,生活動盪,父親為生活奔波,不斷搬遷,先後移居柔佛州邊佳蘭、金巴士等處,小學也就在幾間小學輾轉,其實都是不正規的小學教育,一班裡,有幾個班級同處一室,各班級也就三五個兒童,卻都由一位老師負責。記得我們這些超齡生,還得幫老師處理家務,如煮飯、帶他的初生嬰孩、撿柴、打掃居家、學校環境等等不一而足的差使。也就在這些時間裡,我們蹺課去河裡抓魚、到草叢裡抓蜘蛛等等。

少年時,則在膠園裡和新村裡度過。這時正值1948年馬來亞人民由馬來共產黨領導起義,進行武裝鬥爭,反殖民主義抗英戰爭時期。頭兩年我們仍居膠林中,遊擊隊還常到家中做客,跟媽媽借縫紉機制作軍裝軍旗。1950年起則被強迫搬遷到有兩層鐵蒺藜圍困的所謂新村,其實是集中營裡去,集體受監控,每天晨六時開閘,晚六時關閘,晚八時村中宵禁,如外出在街上,可能遭槍擊身亡。當時老爸是村中民運幹部中心。我則是小鬼隊隊長,在膠園中遊擊隊與老爸會面時擔任放哨、在村中則監視警方特務及軍警動靜、傳遞資訊、有時還作極為小量的運糧運藥等力所能及的工作。

童年與少年的境遇深深銘刻於記憶中,當時唯一一本讀物,是母親從市鎮帶回來的生日禮物“世界少年”,我如饑似渴地生吞活剝地反復閱讀,那時還有許多字諱莫如深,全靠老爸教導認字。記得其中也有童詩之類的東西。真正認識詩歌,那已是13歲搬到柔佛巴魯市鎮後,接觸到寬柔小學的圖書櫃(請注意: 不是館)後的事,也不知是哪位老師留下來的倖存書籍。估計這位老師必定是個左翼分子。我讀到的有一整套的“中華文庫”小冊子,文字優美,是涵蓋面廣的一套啟蒙書籍,他對我的文字修養影響巨大。詩歌則是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親》和郭沫若的《女神》,從他們的詩句中,我認識到了詩與散文的差別,朦朦朧朧認識到了詩的特點,從此他們把我帶進了詩歌殿堂,後來還接觸到了臧克家、田間等人以及俄國詩人萊蒙特夫、馬雅科夫斯基等人的譯詩。

Q6: 您為什麼寫詩?詩歌對您的生活帶來了怎樣的影響?

陳劍:最初,寫詩也僅僅憑興趣偶爾為之,都僅僅是試作,也沒有發表的機會。16歲才作為超齡生從小學畢業,因成績、品行優異,獲頒模範生獎,並跳級進入初中二,並兼任級聯壁報主編,每月出版一期,這為我提供了寫作的園地,我的第一首詩《盜火者:普羅米修士》也就表表在其上。這對我是莫大的鼓勵,從此便不可收拾,努力於詩歌的經營。1959年,我上了高中一,因學運及其他政治原因,上了黑名單,在逮捕之列,獲得通報,立即逃離馬來亞聯合邦(其時馬來半島已與新加坡分離,並於1957年8月31日獨立為馬來亞聯合邦)到即將進入自治的新加坡。之後便一直輾轉於地下工作,並為當時許多公開團體的工人、農民、學生、店員等於各會所集會書寫朗誦詩、為其壁報或公開報章書寫各類文章。當時為著隱蔽的需要,我公開的身份是一名規規矩矩的學生,即不參與任何組織,包括學生組織的任何職務,一些公開團體活動則全然是個“跟班”,而事實上,卻忠實執行地下指示,以“小先生”名義參與公開團體的識字班教學工作,實際上則是與特定相關負責人進行交接,從事組織的任務。詩歌的活動則是因為我酷愛文學、詩歌而受邀提供稿件以充實活動內容。正是這樣的生活,激勵了我的學習、充實了我的思想、鼓舞了我的士氣。在動盪的年代,生活紀律受到組織生活的約束,由於工作的需要加強了學習的強度,這些都大大地提升了我的敏感度、警覺度、增強了應對和適應社會和環境變化的能力、掌握了某些社會規律、並如饑似渴地擴大知識面並從一般知識水準提升到學術的高度。那時候,一有機會便往書店跑,看書、購書。

Q7: 每個詩人都有自己的創作習慣,您的寫作習慣是什麼?能否結合自己的創作談一談靈感、激情、閱歷、知識、想像……哪些因素對您的詩歌創作更為重要?

陳劍:我很難總結出自己的所謂創作習慣,由於生活的不固定性,從聯合邦逃來新加坡後,基本居無定所。為了方便代步,唯一財產便是一部腳踏車。生活家當就一個小皮箱和幾本書,主要是一本漢語字典、一本馬來字典、一本英文字典。一兩本詩集、文集之類的書籍,再來就是少量檔,幾件衣褲。這裡住住那裡住住。過了一段時間,才有了固定的短期居所。長時間以來,都是應需要而創作。在新加坡早年靈感都來自時局的變化、社會活動的人和事觸發創作靈感和激情。由於這些創作的政治敏感度高,都為著一個運動、一個事件而作,經常性都不署名、不留底稿就交出去了,一般供朗誦用的,之後也就丟了,或頂多在壁報發表,然後就屍骨無存了。其他就大多發表在油印的報刊上,也幾乎不存下了。1962年代伊始,進入南大大學生活,這時,也是新加坡政治動盪的年代,大學與地下活動極為忙碌,上午上課,下午則到市區及鄉村從事地下活動。詩歌創作頻繁,也大多與時事相關,也多散失,間中略有個人抒情篇章,則反而保存了一些。1970中以後,已進入跨國石油科技集團工作,開始東南亞地區並涉及歐美業務,基本個人抒情作品漸漸多了起來,也略有保存。這些時候,個人情感、生活閱歷、知識、想像在創作上也就漸漸有所體現。個人詩歌的創作,往往視其生活的變動也有所改變,文學是生活的反映,詩歌亦然。生活促使心靈隨之起舞,下筆自然反射生活的節奏,在筆墨橫飛的頃刻,個人生活歷練、知識學養的水準、情感的凝練,也就構成為想像的根源。再者就是作者個人的文字修養如何能昇華這些內涵,而湊至撥人心弦、感人至深、令人心曠神怡的境界。

Q8:您喜歡閱讀哪些方面的書籍?閱讀對您的創作產生怎樣的影響?閱讀與寫作有什麼關係嗎?

陳劍:我的閱讀範圍極廣,我退休至今,仍然關注的是歷史與文學。除了詩集、詩論、詩學書籍以外,我愛讀散文、小說、文學研究與理論,由於早年涉及社會運動,也至今仍然在做歷史工作,愛讀社會理論、政治,特別是歷史學、哲學等硬性讀物。我原就愛好天文、地質、地理等自然科學,也常涉獵這方面的書籍、文章。人生在世,時間非常有限,學如瀚海,無窮無盡,一個人實在不可能什麼都能涉及,只能量力而為。

人一生一世,都是在不斷學習中成長,閱讀、特別是系統的學習對於個人的知識的提高,學養的深化至關重要,個人的創作的水準,往往顯示其人的知識學養的深淺,特別對從事文學的作者來說,尤其是小說作者,這部小說的精彩程度往往取決於作者的知識學養的淵博與否。一位詩人,他對中國古詩詞的閱讀、學習對其詩創作影響至深,我是深有感受的。

Q9: 如果您即將舉行詩歌座談會,面對您的讀者,您最想給他說什麼?

陳劍:在座談會中,有視出席者是些什麼參與者,說話內容自然有所偏頗,不能劃一而論。對詩歌愛好者而言,則討論詩學相關課題。對詩歌初學者,則多談詩歌流派的創作手法的差異,如何借鑒古今中外詩歌創作思維和方法、對同行者,則討論當前詩歌面對的種種問題。

Q10:能否透露一下,您未來是否有寫作計畫?

陳劍:一般來說,寫詩與從事其他文學體裁的寫作略有不同。我認為:詩是流自心底的具有韻律的文字,它由激情和靈感驅動。所以,很難說有什麼寫詩的計畫可言。但從另一角度而言,對於敘事詩、史詩式的創作則又另當別論。那還是得有個計畫才行。我是有個這樣一個企圖心的,那就是創作一部《馬來亞革命史詩》,記述馬來亞共產黨在上世紀從1930年到1990年這六十年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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