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的追憶

上華文課的第一天，我面前坐著二十來位新生，有男有女，穿著不同的名牌中學校服。

按照老祖宗遺訓，作為母語教師，我除了“授業”，還得“傳道”與“解惑”：

“從今年開始，華文已定為必修必考科目，希望各位同學認真對待，把自己的華文學好。…… 。”我言之諄諄，但願他們不要聽之藐藐。

“It is very unfair to us（對我們很不公平），你們不應該再逼我們讀華文！”話還沒說完，就給一位高大男生打斷了，很沒禮貌。我當然很不高興，但作為華文老師，任重道遠，不但要有善心、愛心，還要有耐心、真心等“多心”。不料他身旁另一位白衣藍褲男生也附和道：“我們是新加坡人，懂得英文就夠了，為什麼還要加重我們的burden（負擔）？”（我的媽呀，竟然把學習母語當成負擔？！）

“是啊！是啊！是啊！”應和之聲四起，逼得我進退維谷，不得不下“戰書”了：

“既然如此，我們來一場辯論，好不好？題目是：《新加坡華人是否應該學好華文？》如果你們辯贏了，說服了我，就可以選擇免上華文課。大家覺得甚麼樣？” 。（為了公平起見，我同意他們用英語發言。）

一場頗有意思的師生辯論，就這樣開始了。

“請你們告訴我，世界上有哪個正常的國家，哪個文明的民族，主動放棄自己的語文不學不用？”我首先猛烈開火。可真沒想到，居然有幾隻右手，高高舉起，其中一位男生搶先用英語回答：“有很多很多。非洲黑人國家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語文，有些用英語，有些用法語，有些用義大利語，還有些 …….。”滔滔不絕，似乎理直氣壯，不愧是來自名校的精英。

“我指的是‘正常的國家’、‘文明的民族’，而不是部落民族。非洲黑人國家使用西方語文，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絕大多數非洲黑人還處在部落社會，他們雖然有自己的語言，但卻沒有自己的文字；一是非洲大陸曾被西方國家瓜分，淪為它們的殖民地，所以獨立後只好沿用宗主國的語文啦。這些你們都知道嗎？”全班睜大眼睛，鴉雀無聲，沒有回應，也無從回應。我繼續開火：

“反觀我們華族自己，不但有獨特的語言文字，有悠久的文明歷史，還有豐富無比的文化，怎麼可以同沒有文字的 民族相提並論？有誰認為我說得不對，請站起來反駁！”當然沒人敢站起來。

“老師說的沒錯。不過，從小學到現在，我讀了十年華文，覺得已經很夠了。寫的能力是差點，但這點不重要，反正我會聽、會講華語；人家用華語罵我，我也聽得懂。”說這話的是位女生，講的華語還算不錯。

我聽了不禁哈哈大笑，打蛇隨棍上，趁機向他們發出新挑戰：

“既然如此，誰願意讓我罵一句，只要他聽得懂，從此就不用上華文課了？”

語音剛落地，全班交頭接耳，再次一片譁然。我想他們以為罵人的話，不是華語的“三字經”，就是英語的“四字文”，哪有聽不懂的道理？然而，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表示願意挨駡，我只好針對全班了。

“那好吧。你們身為華人，如果不要學華文，就會變成數典忘祖的二毛子！”說完，就用力在黑板寫上幾個端端正正的大字：“數典忘祖的二毛子”。然後再笑著問道：“這是罵人的狠話。誰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能解釋清楚的同學，就表示華文水準夠高，可以免修華文了。”

頓時一片寂靜，目瞪口呆，他們哪知道罵人還有“罵人的學問”，而且這麼深奧難懂？想起“教不嚴，師之惰”，我又在黑板寫上：

華文 = Chinese = 華人

然後加以發揮：“華文是Chinese，華人也是Chinese，如果你們內心歧視、排斥華文，不就等於歧視、排斥你們自己？”

經過這一次“洗腦”或“腦震盪”（ brain storming ），他們既便心不服，口也得服，往後再也不嚷嚷，再不敢和掌握了“罵人藝術”的我叫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