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風隨筆-蜈蚣百足行不及蛇

文-楊松年

秀清比很多人幸運,他父親雖然是一介農民,但是非常注意兒子的教育。

他父親說,只有讀書,才能擺脫做農人的輪回。所以怎麼辛苦都供他讀書。

他們住在農村,離開大坪城區還有八公里,每天他必須步行來回學校和家裡,開始有些辛苦,後來也自然了,只是一大早天還沒亮得爬起身。十六歲他離開學校,在家讀書寫字,他寫得一手好字,人們見了都很讚揚。十九歲到城裡一間學校教書,薪資不高,但是父親很高興,因為他的下一輩終於能夠擺脫務農的輪回了。

他父母親在他二十出歲先後去世,學校也因為城鎮社會不安而停辦,他失業了。有人介紹他去南洋,說南洋社會一片繁榮,不愁沒有工作。問他南洋在哪裡,友人也說不清楚,只說到廈門說買到南洋的船票,就行了。於是他動身到廈門,在那裡遇上不少要去南洋的人,問他們南洋是什麼地方,回答說只要離開廈門,向南行,到達的地方就是南洋。

在船上飄蕩十幾二十天,海員說是南中國海,風浪很大,他睡在統艙尾端,一個巨浪打來,船尾上下晃動,就有四五層樓高。許多人包括他都吐了,船艙空氣奇差。他病了,還好只躺了一個星期,吃了同艙船客給他暈船藥,才好了起來。

同艙有識之士告訴他要去的地方是新加坡,並且告訴他到岸必須經過的一些事項,以及新加坡的大致情形,他精神更是大振。

終於到達新加坡,經過海關等等手續後,他找到會館,會館的人知道他是讀書人,給予盛情接待,還允許他住在會館,並請他幫忙填寫表格等等文書的工作。

這時的新加坡,正遭遇三十年代經濟大蕭條,樹膠沒價,商業停滯,工作完全沒法找,幸虧他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會館給他一點小津貼,而且可以住在會館,生活沒有什麼大問題。他心中是倍加感激他的父親。

阿國就沒有那麼幸運。阿國是他初到會館在會館附近咖啡店用餐時認識的。

阿國來自金門湖下鄉,比他小三四歲,沒讀什麼書,但人很開朗。他本是獨自一人坐在圓桌吃飯,見秀清單獨一人就招呼他同坐。阿國知道他也是剛到新加坡,深歎他們來的真不是時候。他表示找不到工作是一回事,身上帶的錢用完,又找不到地方住更令他傷腦筋。他感慨地說:你有學問,我真後悔沒好好讀書。不過他最後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問題總有辦法解決。

一個月後,他遇上阿國,只見他笑嘻嘻的說,問題解決了,他現在住湖下估俚間湖峰社,跟同鄉划船載客載貨,生活已經安定下來。

未幾,秀清也找到一份學校教書的工作,生活也安定下來。

秀清、阿國,兩人在海陸不同世界忙碌工作,沒啥見面了。

1942年,日軍攻陷新加坡,實行嚴厲的大檢證,搜捕反日的人士,特別是知識份子。秀清從來沒有參與反日的活動,但由於是教師,是日軍針對的物件,就焚燒教師證書,改稱自己的職業。他聽說阿國也擔心受累,和一群朋友乘船逃亡印尼去了。

三年零八個月苦難的淪陷日子中,秀清就靠著跟幾家商行記帳過日子。阿國則一點消息也沒有。

日軍投降了,提心吊膽的日子雖然過去,但是由於教師證件燒毀,秀清沒法尋回以前教書的工作,只能到處跟商家做賬寫信,過年過節時在唐人街跟人寫春聯喜帖。

一次在唐人街寫春聯時,阿國見到了他,很高興地拉他到附近的咖啡店吃飯暢談。原來阿國到了印尼,看到印尼是千島的地方,就在群島之間和友人辦起載人載貨的生意,生意紅紅火火的,有了贏利,他們如今在新加坡辦起汽船運輸的工作。阿國還是這船運公司的總經理呢。

阿國說:秀清,你學問好,字寫得好,不要到處替人家做賬,寫春聯了,到我公司來工作吧。

於是,秀清終於有固定的工作了,然而午夜夢回,想起諺語:蜈蚣百足行不及蛇,他有無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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