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餃鬍鬚

文-陳煒舜

有一句老話:「嘴邊無毛,辦事不牢。」舊時鬍鬚是年齡的象徵,白面後生看上去年紀不大,待人處事就未必牢靠。這種傳統版的以貌取人,我從前也屢見不鮮,尤其在學術場合(以後有機會再聊相關趣事)。不過,現代社會蓄鬚者畢竟成為少數,所以鬍鬚也逐漸引人注目。

博班時有次到指導教授的宿舍談論文,客廳裡電視開著,是林子祥的專輯。節目中不僅有他的歌曲,還訪問了他身邊的人。娛記問他的中學同學、足總主席余錦基,為什麼阿Lam會留鬍子,余回答道:「當然是學蝦餃佬啦!」

蝦餃佬是當年郭慎墀校長(Mr. S. J. Lowcock)的外號,因為初入職時才二十出頭,怕學生不尊重,於是開始蓄鬚。洋人(包括半唐番)毛髮皆鬈,蓄在人中處的小鬍子看上去就像一枚蝦餃的形狀,所以郭校長就有了這個外號。只是當年還不時興養生版的竹碳皮蝦餃,所以直到郭校長鬚髮皆白以後,才更有傳統蝦餃的感覺。

指導教授是臺灣人,久居香港,對本地娛樂圈也頗有了解,但蝦餃佬、余錦基等人並不屬於娛樂圈,於他而言應該還是不大熟悉的。我見指導教授的眼光轉到了電視屏幕上,於是順口說了一句:「我還滿喜歡聽林子祥唱歌的。」

當然,我不會白目到「自我貼金」、不論三七二十一便「認親認戚」。敝校那種連本地香港人都側目的歸屬感,指導教授似乎也早有察覺――大概因為好幾年前他的另一位導生同樣來自敝校。(圈內人說:「XX是一輩子的事。」圈外人說:「XX是一種邪教。」)

「我不喜歡這個人。」指導教授斬釘截鐵地說。

氣氛似乎略有僵化,我只好打圓場道:「嗯……他的唱腔還滿特別的。」

「不是唱腔,我就是不喜歡他的鬍子。」

「哦?」

「你不覺得這種鬍子喝湯時會很髒嗎?」

「……」

話說回頭,今年春節以來抗疫居家,不必外出見人,為免面皮頻受刀傷,乾脆就不剃鬚了。誰知近日攬鏡一照,竟然有幾縷白鬍子。須知我家基因,父母乃至祖父母輩的幾位老人家都是過了六十歲才開始有白髮的。我頭上從無白髮,如今竟然白在鬍子上了,雖不明顯,也是奇觀(基因突變?)。

記得在臺大旁聽孔德成老師的三禮課時,有位朋友頭髮是少年白,那天恰好沒有染髮。他腦袋偶然一晃,被孔老師看到了,說:「你……這很好!如果去打仗,碰上人家是仁義之師,不擒二毛,你就平安大吉了,呵呵呵呵!」《左傳》中,宋襄公自詡軍隊為仁義之師,不重傷、不擒二毛。也就是說君子在戰場上不對敵方傷員造成二度傷害,也不俘虜鬚髮花白的人。現在看來,我也到了獲得宋襄公「禮待」的年紀了。

而且還好的是,我近來的胃口都只想喝清湯,羅宋、忌廉、義大利雜菜之類的濃湯一概免問,所以應該不算太髒罷。一笑。

七律曰:

不牢辦事以無毛。休笑唇邊竟蓄毛。

豈易炎涼遵夏曆,已難顛末察秋毛。

搶紅尚未開三眼,頒白幸毋擒二毛。

竹碳皮包蝦餃餡,養生何必忒龜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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